01 02 昆明主播帶粉絲買車(回到家鄉的殺馬特:失去的不僅是怒放的頭發)

时间:2024-05-17 05:56:40 编辑: 来源:

妞。

楊田富的父母忙于務農,顧不上他,其他人的父母也大多如此。2008年4月,比他大兩歲的表哥要外出打工,“反正也不讀書了,跟我走?”就這樣,楊田富踏上前往廣東的路。

楊田富一家四口住在土坯房中。

從昆明到表哥在廣東江門的工廠,也是三天三夜。

楊田富離開的是一個叢林世界——上學時,因為身材矮小,總被大他一級的“校霸”欺負,按在地上打是常有的事;四年級時,一次放學后,楊田富的書包里被灌滿石子,他被迫背著走回幾公里外的家。

楊田富以為,自己很快就能賺到錢買手機。到了在江門城邊的廠里才知道,這是一家水龍頭制造廠,一間平房,三條流水線日夜不停,工人們兩班倒,一個月工資1000塊,根本攢不下錢來。留著長發的表哥對他說,留長發的人只能進這樣的廠。

廠房里擺著一大缸染料,氣味刺鼻,待上一會兒就頭暈。楊田富每天早晨八點上班,晚上十二點下班,一般睡五六個小時。廠里的伙食老加糖,他吃不下去,總想念家鄉的小米辣。

在李雪松眼中,楊田富是他接觸過的大部分殺馬特的縮影:小學學歷、沉默寡言,收入低,從事著最普通且隨時可以被替代的工作。

在昆明時,來找李雪松做殺馬特發型的,有汽修廠的、搬水泥的、掏泔水的、污水處理廠的、餐館切菜工、垃圾工等。他管他們叫“受迫害最深的人”。一個搬水泥的殺馬特告訴他,自己每卸一噸水泥能拿五塊錢。那時候,小販在路邊賣400元一大包的“難民衣”,一包800件,一件五毛錢,搬水泥的殺馬特時不時會去淘兩件。

楊田富和工友們聊天,會聊到其他廠的情況。有人說,東莞工廠多,工資高,好玩。加上受不了廠子里染料的味道,楊田富離開江門,到東莞找了份安裝螺絲的工作。一個月工資2500,翻了一番。進廠一個月,終于買到了一部長虹手機。

楊田富在東莞待了六年。“所有路都一樣”,這是他對“城市”的印象。其實,他工作和居住的地方只是一座遠離市區的小鎮。

2008年國慶節,廠里放三天假,楊田富出門晃蕩,走進了石牌公園。在那里,他遇到了羅福興。鍋蓋頭的楊田富,有了變化。

第一次見到羅福興時,楊田富有些怵。這位“殺馬特教主”,手上、手臂上、后背上滿布文身。他告訴楊田富,石牌的網吧和溜冰場,他都熟。他把楊田富拉進QQ群,問他要不要一起玩,一起做發型。

這是一個完全不同于工廠的地方——遍布著大量殺馬特,雞冠頭、爆炸頭、斗笠頭,各種各樣的發型五顏六色、湊成一堆。他們穿著緊身的露臍短衣,身上掛著金屬鏈,臉上畫著黑唇彩和黑眼線,四處找人搭訕。

2018年國慶節期間,殺馬特女孩們在東莞市石牌公園聚會。圖源:受訪者供圖

那次見面后,楊田富崇拜起了羅福興。他也想做那種遮住半邊臉的發型,可廠里不讓,要求他必須露出眉毛。于是,他去發廊做了雞冠頭,前半部分紅色,后半部分金色。睡前洗掉,第二天重新打發膠。

出了發廊,楊田富挺高興,他終于可以融入那些在溜冰場燈球下轉動的人群。楊田富也是工廠里唯一一名殺馬特。在他的帶動下,同齡的殺馬特逐漸多起來。他們大多是云南老鄉。休息日,大家一起燒烤、上網、溜冰。但在廠里,他們受到的是另一番對待。

從老家出來,楊田富原本想自己會比同鄉的殺馬特混得好些,能買房買車,“憑自己的實力闖出一片天”。但出去后漸斬發現,那些人根本不像“看起來那么牛逼”。至于那些自認為好看的發型,只是這個小圈子的符號,根本不可能成為他們反抗什么的資本。

楊田富戴著假發,在自家的香蕉地里。

不過,在云南,殺馬特卻正改變著李雪松的人生。

初三輟學后,李雪松到了昆明,沒打幾天工就因為打架被開除了。學校里的那套邏輯,在 社會 上根本行不通。他在盤龍區的城中村租了間房,房間挨著公廁,常年臭氣熏天。沒工作,沒收入,只能餓著,“干巴巴地望天”。李雪松說,最慘的時候,他一個星期沒吃東西。

2010年6月,在翠湖公園,李雪松碰到了兩位殺馬特,長發垂下,遮住一目。他上前搭訕,“你們發型挺帥啊,在哪里工作?”對方告訴他,他們是發型師,在發廊工作。李雪松以前在老家給人剃頭刮臉,覺得這個活自己能干。發廊的師父才20來歲,打眼一看李雪松:“這小伙子頭發留得不錯,但還需要再長點。”

李雪松留了下來,在發廊做起學徒。2010年底,正式成了造型師。

李雪松還記得第一次成為殺馬特時的感覺——頭發立起來,用筷子固定,廉價粉底往臉上一抹,黑色唇彩一畫,煙熏妝一涂,在整上一件緊身小背心,踩上雙靴子,“感覺立馬就出來了”。下班后,他帶著這身裝扮上街走了一圈,身后不時傳來尖叫,還有人上來要QQ。

李雪松起初有點尷尬,他從路人怪異的目光里知道,自己這身扮相“不入流”。但后來就習慣了這些眼神,因為他覺得,對這些“正常人”來說,“他們不配”。

因為做上了“自己真心喜歡的職業”,李雪松在殺馬特中混得風生水起。“君臨天下”,他這樣形容當時的感覺。

李雪松所在的南屏街一帶,有五六十個殺馬特,他算是其中的核心人物——在網城擁有自己的專屬機器,28號,靠窗。每次他一踏入網城大門,前臺網管會大喊一聲:“大雪來了!”在眾人的注視中,李雪松走到自己的位置,把鍵盤豎置擺放,兩只手一上一下,左右AWSD,右手上下左右。音樂響起,他的手指在鍵盤上下翻飛,把按鍵敲得噼啪作響,屏幕里的殺馬特也靈活地舞動起來。這時,通常會有十幾號人圍在他身后,觀賞他的表演。李雪松覺得自己“找到了組織”。

“組織”出沒較多的地方,除了網吧,還有溜冰場。

南屏街的溜冰場建在地下,兩個籃球場大小,屋頂轉著兩顆燈球。溜冰場里最多時能盛下兩三百人,頭發擠著頭發。欄桿外還圍著一圈圈殺馬特,等里面的人滑完再入場,三十元隨便玩。

李雪松們有時也會去不遠處的廣場溜冰,但那不單是殺馬特的地界。當殺馬特踩著旱冰鞋從身邊滑過,一些老人會低頭告訴自己的孫輩,長大了不能跟這群人一樣。

小慶是被李雪松帶上殺馬特之路的。那一年,他15歲,在發廊旁邊的汽修廠工作。李雪松路過汽修廠時,見過他被欺負的樣子,“在學校被欺負的人是什么樣子,他當時就是什么樣子。”

一次,小慶進發廊剪頭發,李雪松提出為他設計個發型。殺馬特沒有特定的造型,全靠發型師自己發揮——有的展開像一把扇子;有的蓬松起來,比腦袋大上好幾倍;有的像一個巨大的安全帽。小慶臉型偏瘦,尖下巴,小眼睛,厚嘴唇,李雪松給他設計了一個刺猬頭。

就這樣,又一個殺馬特誕生了。

從2010年年底到2012年年中,是李雪松人生中最“爽”的一段時間。“爽到什么地步?基本上到溜冰場一站,看哪個女孩漂亮,聊幾句就可以帶走了。”李雪松說。有時,女孩的男友也會突然找上來。然后是兩位殺馬特帶上各自的兄弟——兄弟擺對面,兩人在中間單挑。打架也有規矩,那就是“絕對不能碰頭發!”

只要一方頭發被碰歪,兩撥人就會一齊涌上來。李雪松不怕打架。一次茬架時,對面那位陌生的殺馬特還威脅他說,“大雪是我大哥”,一句話讓他哭笑不得。

但就在李雪松最得意的時候,殺馬特像一陣風一樣,突然在昆明消失了。

殺馬特最火的那兩年,李雪松會被新開業的發廊請去撐門面,一排殺馬特頂著各種顏色的頭發坐門口。坐一天,酬勞50元到80元。

從2013、2014年開始,殺馬特不再是發廊的門面。李雪松所在的發廊門口,時常有三五個小青年堵著,只要出來一個殺馬特,就沖上去拉住,拖到不遠處,按在地上,把頭發剪掉。要么就是幾個人騎著電瓶車,守在殺馬特經常出沒的地方,一見有人落單,立馬上去揍一頓。

市面上的殺馬特越來越少,李雪松搞不清狀況。2014年上半年,殺馬特的QQ群里只剩下他所在發廊里僅有的三個人。李一凡告訴全現在,他從來自各個地區的殺馬特那里了解到,大抵從2012年左右開始,殺馬特群體遭遇打壓,QQ群被大量解散,貼吧被封,在街上被打的事情時常發生。

現在剪掉長發的李雪松,留了一束頭發,夾在一個本子的首頁。本子上貼滿了那段時期的大頭貼——那是“殺馬特大雪”的青春回憶。

返鄉后的李雪松發現,自己失去的不僅是頭發。

以前為殺馬特做造型,最后一個工序是,需要一個人用毛巾遮住殺馬特的臉,另一個人用噴劑為頭發上色。當染色完成,揭開那層毛巾時,殺馬特總會沖著鏡子,大喊一聲“牛逼!”那種滿足感,李雪松再也沒有在后來的顧客臉上見過。

離開殺馬特,李雪松嘗試過搞大蒜種植。他的老家在大理洱源,2016年,大蒜行情看漲。李雪松在老家包下20畝地,兩年賺了30萬。2018年,地方政府為保護洱海,要求退耕還林,收了李雪松的地,稱要補貼青苗補償款和化肥費用,至今還未收到。李雪松看上去倒也不憤怒,回歸“正常”后,他喜怒開始不形于色,“自己都有點接受不了”。

李雪松現在琢磨的,是怎樣讓孩子們上個好點的幼兒園。他物色到的一家,一學期三萬元,配備有高爾夫教練。他不希望孩子以后像他一樣靠手藝掙錢。聽說有本書叫《誰動了我的奶酪》,講理財的,他想讓孩子長大后讀讀,往這個方向發展。

在殺馬特圈子里,流傳著一句“25歲后不做殺馬特”的話。李一凡說,他們會反復告訴自己,25歲之后,無論如何,都必須要過上父輩那種生活,把自己訓練成工廠里一顆合格的螺絲釘。

楊田富在2019年春節前兩個月也回到了呼迷村。今年滿25歲。11月,在父親的反復責備下,他剪掉了長發。

父母分給楊田富700株香蕉樹,他們告訴兒子,自己身體跟不上了,以后香蕉地都要交給他打理。如今,楊田富穿著和父親一模一樣的膠底鞋,只是父親的鞋面上開了個口子。在家這一年,楊田富聽得最多的就是“結婚”兩個字。村里比他小的兄弟,有的已經當上了兩個孩子的父親。

楊田富在砍香蕉。

楊田富還想出去。這兩年,他和羅福興一樣,做起了短視頻和直播,想通過這個賺錢。2018年,他在快手上看到許多寫著“葬愛家族十年之約”“殺馬特封印解除”的內容,還出現了越來越多殺馬特打扮的人。楊田富覺得殺馬特“又要火”,于是把自己的快手ID改為“葬愛冷云”,還為此買了五六頂假發。前年冬天,李一凡等人到村里拍他時,他一直把紫色假發戴在頭頂。

打開濾鏡,楊田富的臉異常白皙,嘴唇和眼睛都染了紅色,下巴變得銳利,跟著歌曲對口型。為了漲粉,他跑到云南一個相親主播的直播間里,花三千塊刷到榜一,把粉絲量漲到了一千。但等到自己直播時,卻依然只有幾十個人。

楊田富直播用的設備。

但至今,他唯一一個播放量上萬的作品,拍的卻是漫山香蕉。

(本文圖片除表明外,皆來自全現在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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